两棵枣树散文

【一】两颗枣树

两棵枣树散文

老家的院落里有两棵枣树,一棵结长枣,一棵结圆枣,分别位于堂屋门前和西墙根处,相距五六米的样子。长枣树不蔓不枝,树冠紧凑而挺拔,像个瘦子,脑袋掠过堂屋的屋檐,直到高出两米的空中。圆枣树身子蓬松,与长枣树相比犹如一个小胖墩,小胖墩西侧一墙之隔紧挨着的是一栋瓦屋小房子——那是祖母的厨房。

两棵树结出的枣子大有差别。长枣细小而别致,形状像是微缩版的长冬瓜,味道尤其蜜滋滋的,即使是绿果子也近乎胜过圆枣的红果子。圆枣要比长枣个头稍微大一些,除了瘪枣大多圆溜溜的挺着肚皮,但滋味总是逊一点,果肉也糙一些。

乡村的孩子美味匮乏,榆菜、槐花、枣儿以及其他自然的馈赠是如我般农村孩子一年当中的重要念想。几时榆菜站上枝头,几时槐花飘香,几时枣儿泛甜孩子们都惦记得门清。印象里,村里几乎家家都有棵枣树。盖是在众多的挂果树种里,枣树最对庄稼人的脾气。枣树好养活,不像桃子、葡萄那般娇气。随便一棵枣树,无论是长在人家的宅院里,还是撇在村外的林子里,但凡有气力,四月发叶,五月开花,六月见果,七月成形,八月生甜,九月泛红,一年一年循环往复。

我和弟弟从枣树开花就盼着枣快快结出来。望着盈树的枣花,我们问祖母“什么时候结枣啊?”祖母就会笑呵着说“还早着哩卟。”终于有一天,白里带青的枣花换成了小小的“绿豆子”,成团成簇。那时候,总觉着枣子长得慢,天天都要盯上几遍,尤其放了暑假更是“朝思暮想”,仿佛一不留神枣儿就会不翼而飞。早的到了七月,晚的到了八月,枣子就开始生甜了。不等枣子熟透,我们早已按耐不住尝开鲜来。一尝不要紧,便打不住了。今个尝几个,明个尝几个,不消多少时日树上的枣子已稀疏寥寥,以至于距离中秋尚远,枣子已踪迹难寻。

这段日子里,堂屋和祖母厨房的房顶就会多出人影来,有时候是一个,有时候可能是两个,这里面出现次数最多的便是我。捡着长得好熟得透的,我在房顶上或揪或拿着短棍往下敲,他们有时则在地上擎着长竹竿来回捂,枣子纷纷落地,我们看已差不几多,便偃旗息鼓改日再“战”。整个摘枣过程,欢快而知足,胜似冒险,胜似秋收。我们在房顶上心无旁骛一门心思在枣子上,下面的祖母和母亲却一门心思在我们身上,每每向我们喊话,要我们小心点。祖母常说“熊羔子,别把我屋顶踩坏喽!”“踩不坏,踩不坏”,我们便哧着牙笑嘻嘻回道。现在想来,祖母哪是怕屋顶被踩坏,多半是怕摔着我们。枣虽是好东西,但不宜贪嘴。多的时候,我们将枣子放进盛有井水的舀子里洗,搓上几搓,拿到众人跟前分着吃。回回是我们小孩吃的多,大人吃的少,竟一直也未坏过肚子。少的时候,便即摘即吃,我站在高处“近水楼先得月”,下面人就催着别光顾一个人馋嘴。吃枣也有顺序,先吃长相中不溜的,再吃长相一般的,却把长相极好的枣子留在最后,仿佛能增加美味。

后来有一年,已是秋季,堂屋被拆掉只留下一堵北墙,在原址上盖起了三间大瓦房。迫不得已,长枣树被挪到到圆枣树南侧大概两米的位置。等到来年开春,圆枣树已经发芽吐叶,长枣树尚光秃秃的。一直到又一个采摘季,长枣树依旧没有动静。末了,长枣树终没有活成,我们心里很是惋惜,多好的一棵树呵,甚至想着若是圆枣树和长枣树对换下个也好。干枯的长枣树又被从地下挖了出来,运到身为木匠的姥爷家,姑且算是物尽其用,从此老院里就只剩下了圆枣树一棵。有那么几年的时间,到了仲夏,圆枣树成了我们唯一的盼头。圆枣树竟非常努力,每年里三层外三层都挂上大大小小的果子。这样的光景持续了大概五六年。

再后来,随着年龄的增长,对枣儿的惦念逐渐淡化。及至他乡求学,老院的枣树从脑海中慢慢被挤到了角落里。圆枣树的气力也在慢慢消尽,结的果子的越来越少,越来越不扎眼,最终全然不再结果,曾经欢闹的老院更一同趋于空荡寂寥。起初我很纳闷,只心想兴许枣树也有老的一天,或是要歇一歇积蓄力量,并未想着如何去挽救。

终于,父亲见枣树没了希望便将之砍了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棵香椿。

香椿长势很好,满满一树的香椿芽很受人待见。老院里盈满香椿特有的香气,终再难觅半点枣树的影子,连同过往的时光。

【二】摸爬叉

夏至时节,乡村的人们已从麦忙的日子脱出身来,此时他们正盼望一场新雨的到来。雨水滋润大地,解了墒情,疏了土壤,隐藏在地下的爬叉便纷纷破土而出了。摸爬叉、煎爬叉,这是属于乡村孩子们一年一度的节日。爬叉就是蝉蛹,即蝉的幼虫,对其的称谓各地不一,有的谓之“知了猴”、“知了龟”,老家韩垓对其却有一系列称谓,未蜕皮时称之为“爬叉”,正蜕皮时称之为“知(jié)了龟”,已蜕皮后则称之为“知(jié)了子”。各地称谓尽管不一,却皆形象生动,尤见劳动人民在使用语言方面的智慧。

老家韩垓村有一片老林,方圆约万余平方,三面毗邻人家,一面连着庙坑。老林里有打场,分割成若干,用作麦收、秋收农忙的'场地。老林里有坟,坟不多,多数已“迁起”到各家的田地里。老林还长有树木,榆树为主,杨树次之,间或有桐树、槐树等。有坟是为老,木多而成林,这便是老林的由来。老林可谓是摸爬叉的主阵地,因之离村子近,加之人言树老爬叉多。盖蝉蛹在地下均有三五年以上的生长期,故有此言。夏至刚过,雨未霁天未晴,老林已冒出三三两两的人影,他们是摸爬叉的急先锋,人与爬叉这一对“早起的鸟儿”于是遭遇了。打那天起,一直持续到八月初,摸爬叉就成了乡村人晚饭后的头等事。晚饭既过,碗筷一撂,“摸爬叉去喽”,应着声提着必要的工具就奔赴“战场”了。

摸爬叉分好几个时段,这时段不是基于人,而是基于爬叉。第一个时段爬叉在洞里将出未出,第二个时段爬叉在地面上寻找攀爬的对象(同世间许多事物一样,向上爬是它们与生俱来的天赋和使命),第三个时段爬叉正缘木攀爬,第四个时段爬叉静止在一定高度准备蜕皮,第五个时段则是翌日大清早爬叉刚蜕皮成蝉——新蝉食用尚可,仍有捕捉的价值。时段不同,需要的工具也不同,其间乐趣也不同。相较之下,第一个时段摸到爬叉的难度最大,需要低着头火眼金睛地盯着周遭的每一寸土地,从诸多针孔大小的洞眼中辨别出爬叉的洞穴,然后用手指或树枝将洞眼扩大再把其勾将上来。这个过程,力度是个要紧的环节,力度大了爬叉受了惊吓就会往下退复钻进土里再待良机,此时用铲子把洞整个掘起来也无济于事了。末了,得了见识,心里嘀咕爬叉聪明着呢。可不,又是另番金蝉脱壳。其次是第四个时段,天色自黄昏暗下来,直至深夜,夜黑不见五指,亦可体会到人们摸爬叉这个“摸”字也诚是恰到好处。这几个时段,盛爬叉的器皿、长杆、手电是必备的三样工具。林子中,数不清的是晃动的光束,林子上空是灿烂星辰,互相辉映。简单的人、深蓝的天、点点的星、缓慢的时光,汇成一副静美的图卷。那时有两年,黑白电视机里正播放着动画片“战神金刚”,“光芒神剑”是他的终极武器。我们挥舞着光束,颇有些光芒神剑在手的感觉。摸爬叉讲早不讲晚,但也讲究点运气和技巧,即使如爬叉般的蛹也不会摆在明面上等你不劳而获或轻易浮获。有时,走在前面的人空手而去,后面的人兴许竟能摸到几只。说技巧,却也谈不上,简而言之即眼耳并用,尤记当时笑说要能眼观六路、耳听八方再好莫过了。也有厉害的人,通过耳朵听沙沙的声音,就能从麦垛、草丛摸出不少来,让人敬羡。第五个时段捕新蝉,我很少参与,因为暑假睡懒觉的缘故。

老林虽是摸爬叉的主战场,但也不限于此,有的顺着老林往南,有的往北,有的往西,有的往东。南边好,路两侧是一色的老榆树,和小学母校一路之隔。北边、西边也好,向来人烟不如东边多,犹如夜下探险,胆小的人非结伴前往不可。东边亦不错,机械厂与纺织厂之间是当时我们几人合抱不过来的杨树。当然,爬叉不仅在林野间才有,自家的屋檐下、水井边、水槽边等等也不乏爬叉的踪迹。

摸爬叉的不光有人,还有猫、蛇、蟾蜍、刺猬等生灵,可见爬叉的美味绝非虚传。摸爬叉,你若运气好的话挖爬叉洞可能挖到蛇洞,传至耳朵的沙沙声亦可能是它们在追逐猎物。在摸爬叉方面,人不孤独,甚慰颇喜。

如今,老林已不复原貌,新树林立,老树凋零。一村老林尚如此,更何况其他地界,只是不知爬叉几何。我与姐弟经年在外,许久未参加过摸爬叉这个“节日”。昔者,极少与我们一同摸爬叉的父亲却似喜欢上了。晚上没事便转上几遭,言之收获颇丰。是否颇丰,不得而知,唯一可知的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为我们而忙碌。对于摸爬叉,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,想必父辈童年时亦热爱此道,我们走过的林间路、路边林他们早曾走过,我们久未走过的路边林、林间路他们又在重温。

端午节回家,恰逢夏至新雨,临返程的前一天晚上父亲摸回五六个爬叉来,翌晨母亲煎之,复言比养殖之类好吃,日久已忘其味,唯其情难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