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典散文:当我老了

等等

经典散文:当我老了

两口子走路,从来都是一前一后。

老伴儿几乎从来没有牵着我的手走过路。

“肯定不对,绝对冤枉。”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老伴儿听见我这么一嘟囔,立刻反对。

“你不记得,那年你从楼梯上摔下来,我扶着你走了好多天。”是啊,那都多少年前了,我手里抱着一大堆的东西,根本看不到脚底下的楼梯櫈,结果距离下一个平台还有七八个台阶呢,人一下子就扑倒平台上了。

“要我说啊,那也不能全怪搬东西,要怪啊还得怪你穿那么高的高跟鞋。臭美!还老是怪我走路不等你,连散步都不肯穿平底鞋,吧嗒吧嗒那个响啊!还老是在后边嘟哝,等等我,等等我!”老伴儿边说边嘿嘿地笑着。

要搁从前啊,我肯定得有十句话立刻反驳他,可是那一刻我没有。我还特别欣慰地望着满头白发的老伴儿,觉得那一刻我是幸福的。因为我无论走多慢,从来不担心十米以外见不到那个可恶的.糟老头子。

靠靠

老伴儿上午去参加了朋友老葛的葬礼。人年龄不算大,刚70,胃癌,化疗了好久,还是在一个清晨看了一眼窗外的阳光,很不舍得离开了。

老伴儿进了门,把上衣外套递给我,深深叹了一口气,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,点了一支烟,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。

许久,听见我老伴儿唤我。

“老太婆,来。”

走过去,老伴儿示意我坐在他身边。

“老太婆,坐下,我就想借你的肩膀,靠靠。”

“好。”我拍着肩膀头,冲着老伴儿说,“随时都能借给你。”然后坐正了,老伴儿把头靠过来。

可是这一刻突然感觉老伴儿轻了很多。记得还年轻的时候,老头儿很喜欢和儿子抢着趟沙发,然后让我坐在中间,俩人的头搁在我腿上,那个舒服劲儿。可现在儿子不在身边,尽管每个星期带着老婆孩子能来家一两次,可是也是匆匆来匆匆走。小孙子总有那么多的补习班,儿子总是要加班,儿媳妇也说家里总是得人拾掇。

现在,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们老两口在家,房子当年我们把小的一套留给了自己看来是对的。我总感觉近年来体力不行,大房子每天收拾估计也很费力,这套小的反而倒好。

“随时?哪里还有那么多的随时呢!靠靠,靠靠,再不靠就来不及了。我们都老了,说不好哪天谁先走了,能在一起活一天就乐一天吧!”

聊聊

老葛的爱人姓杜,长我一岁,我平常喜欢叫她杜姐。

早晨九点多,杜姐打电话说她在公园的小亭子里等我,想跟我说说话。穿戴整齐,刚要出门,老伴儿拦着我说,最近天儿挺干的,话说多了口渴,带着杯子水吧!于是,把个水杯子塞到我手里,泡了我挺爱喝的柠檬片。

杜姐看见我眼睛里噙着泪,慢慢地跟我讲着老葛从发现着病到最后走的全过程。老葛也是个很坚强的人啊,一辈子尽顾着照顾家、照顾孩子,好东西都紧着给孩子们留着,所有的委屈都自己受着,化疗时胃痛得厉害,眼泪都忍不住流下来,可脸上还是强装着笑。杜姐说,她有好多次夜里在医院陪护老葛,听见老葛在被窝里偷偷哭,抽抽得让人心疼。

我想起我家老头跟我说,老葛临走前,拉着杜姐的手,久久不肯松开,嘴里念叨着,“老伴儿啊,我走了谁照顾你啊;孩子们大了我也不挂念,你说你这腰也不好、腿脚也不好,磕了碰了谁照顾你啊!冬天天冷,暖气费一定得年年交;夏天天热,空调费不了几个电,你把温度调高点,别老是哗啦哗啦扇扇子,省不下几个钱……”老伴儿说,得亏人都有个回光返照,有机会把想说的该说的都能说了。

眼前走过一个蹒跚走路的孩子,拿着棒棒糖追着妈妈,嘴里还撒娇地喊着:“妈妈等等宝宝,妈妈等等宝宝”。杜姐突然不说话了,过了好一会儿,转过脸来对我说,大妹子,跟你家老头儿好好过,孩子们忙就让他们都去忙吧,老伴儿老伴儿,老了有个伴儿是件幸福的事儿啊!

我看着手里的杯子,哽咽良久,柠檬水是酸的,老伴儿又放了点蜂蜜,他知道我就好甜口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