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层底中的乡愁抒情散文

1.

千层底中的乡愁抒情散文

老辈子常说,凉身先凉脚。故在冬季,做鞋成了农家人的大事。

入冬后,耙锄入库,牧畜回栏,闲不住的农家妇女们又开始准备一家人来年穿的鞋子。那些年,市面上的鞋子还不多,印象中最流行的是“3537”的军绿色胶鞋,耐磨防滑,颇受欢迎。而节俭惯的山胞们都愿意自己动手,为家人缝制几双千层底布鞋。

做千层底布鞋,先要打好袼褙(gē bèi)。做鞋的材料简单,除布料外几乎都可原地取材。条件好的人家会去集市上扯几尺新布,如我一样的贫寒人家多会将一些碎布、破布清洗后沾上浆糊,打成袼褙,趁着天气好将其晒硬定型,便于裁剪。

虽原料不佳,但每当看到母亲在忙活着准备做鞋时,还是对即将到来的新鞋充满了期待。

袼褙开好,做鞋的头道工序便完成了。接下来,便是做鞋样。鞋样就是根据家人脚的大小用报纸或香烟的纸壳剪成鞋的样子。做鞋样虽不费力,却也颇见功夫。心灵手巧的母亲量好脚的码数后,便能做出美丽合脚的鞋样来。

那些年,农家人娶个媳妇儿,若是能做几个好的鞋样,在乡邻间是颇受欢迎的,很多学做鞋的女孩子都会前来取经。

在“男主外,女主内”的大环境下,淳朴的乡民们会认为,做得出好鞋样的女子,家务能力自然不差。故有的媒人在说亲时,只要带几双女方做的鞋样到男方家,便可对女孩子了解一二了。

我还记得,母亲年轻时有一本书里放满了鞋样,各类样式的都有。那小脚的是我和弟弟,最大的是父亲,瘦小的一定是祖母……平日里,那些鞋样乖巧地躺在书本里,一到冬日,他们就成了母亲的名片,未出嫁的姐姐们,刚来的新媳妇儿都爱来家坐坐,一起将冬日的暖阳和满满的爱变成一行行密密的针脚。

2.

做千层底鞋,最难的是纳鞋底。一把锥子,一根钢针,一个顶针,千万条线绳开始在冬日的乡野中编织缠绕出一个个美好的故事。

那时,这个南国的乡野还静静地躺在武陵山腹地,“不知有汉,无论魏晋”,过着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的生活,信息和人员的流动主要集中在周围的几个乡镇,山外的世界离我们是那么遥远。

一天的家务活计忙完,母亲便开始在昏黄的白炽灯下开始纳鞋底。看起来一针一线的穿梭并不复杂,而相比之下却也能见出高下。母亲纳的鞋底针脚横竖都能成行,除了美观,更是结实。

对于一个女人来说,纳鞋底最难的是力气。而母亲为了让家人穿的鞋子更厚实些,袼褙常常都会做得很厚,故每一针都要下大力气才能穿透。

一个个温暖而静谧的夜里,她一个人坐在火炉旁,踏实地、平静地将爱意一针针缝进鞋底里。常常是,我几集电视看完,母亲还在那安静地缝着,她不时将针在头上磨几下,或是将棉线放在蜂蜡中拉几下,然后又开始简单重复的工作。

蜂蜡是自制的。我家养蜂,每年取蜜之后都会留下几团蜂蜡,以供纳鞋之用。那时棉线比较粗糙,纳鞋底时摩擦力太大,若是在蜂蜡中划过,便会更加顺滑和柔韧,还不易起毛,纳起鞋底来便顺利许多。

鞋底做完,就该做鞋帮了。鞋帮简单,几块布料在母亲的手中很快变成鞋的形状,美观而大方。到了这个环节,我们便会被母亲邀请参与做鞋的.过程,主要是母亲要在最后缝合之前试试合不合脚,以便修改。对于这项活动,我是极愿意参与的,因为这样可以让自己的鞋子穿着更为舒适。

到了鞋子定型的环节,我们便有些迫不及待了。鞋子刚刚从母亲的手中做好,我和弟弟便各自抢了去,然后穿着去“炫耀”,去“攀比”,去向凋敝而寒凉的冬日展示这个温暖的礼物。回想起来,那时洋溢在脸上的幸福,是那么真,那么纯,那么让人怀念。

3.

后来,当我走出大山,看着市面上花花绿绿的鞋子,便有些嫌弃母亲做的千层底布鞋了,觉得是那样土气,那样掉面子。也是从那时起,母亲的鞋样就开始上灰,灰越积越厚;再后来,鞋样也不在了。

当人在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里活得太疲惫,太不堪时,那些温情的时光又开始涌入脑海。我又开始怀念起母亲做的布鞋,但看到同样疲惫的她,却再也开不了口了。

让我无比开心的是,去年去看外婆时竟收到了意外的惊喜。

看到她生活困难,我去山上给她砍了点柴火,又给了点钱,陪她度过了两日温暖的时光。分别时,老人泪眼婆娑,依依不舍,悄悄把我拉进她的房间里给我塞了一双千层底布鞋。

“我老了,做不动了,听说你要来,紧赶慢赶还是没做完。”外婆话语间有些歉意和无奈。

我看到,外婆将鞋子缝好了,只是边还没来得及切,这也许是外婆做得最不满意的鞋了。而对于我,这鞋却显得无比珍贵。我能想像,在一个个寒冷的夜里,她戴着老花镜忙碌的身影,焦急的神色。捧着沉甸甸的布鞋,顿时内心又多了几分愧疚和不安。

后来,不管我到哪工作,外婆缝的这双千层底,我都带在身边,从来不舍得穿。每当累了、乏了,只要看到它,总会升起一种力量,支撑着我前行。

因为那双千层底布鞋里,有浓浓的爱意和乡愁,有我一生难忘并将永久怀念的乡野时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