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边孤灯伫立，倾泻下一束束昏暗的光柱，投射出身躯斑驳的剪影，抬头仰面间映照出一脸轮廓的黄。浩瀚长空，不见一粒星子，灰蒙蒙没有一丝灵气，想起家里头皎洁明月和点亮星斗交相辉映，一股温存渐渐在心底晕开。
夜色无边，竟飘来哀怨曲折的戏曲声，细心捕捉下若隐若现，内心倍感亲切。
小时候，外婆经常拽着我去礼堂看戏。那些演员都来自外地的戏剧团，专业的、业余的鱼目混杂，偶尔有俏点儿的本地姑娘上去跑跑龙套走走场，客串些无关痛痒的角色。
而今，多少年不见有戏子来访，当年礼堂中央那块宽敞的舞台被烂木头堆满，岁月的尘埃将护栏上朱红的记忆尘封心底，此间被这不期而至的声息轻轻吹起，仿佛是童年舞台上蔓妙倩影在耳际低吟浅唱。
至今不太明白为何外婆每次看戏老拉着我去，也许单纯的只让我陪她一起蹭热闹，也许指望舞台上的故事多一人分享，也许在她看到苦情桥段因入戏太深而老泪阑干之时有个依伴的对象。然而现在发觉，原来我并不是真爱看戏，那厢时在我看来，每个演员从头至尾的每句唱词都并无二致，口型不变，拖音相同，曲调如出一辙，只是表情善变，肢体动作花里胡哨。似我这般稚拙不灵的乳臭压根就不懂上面演的什么，随众人情绪欢笑、咒骂、叹息…而如今，我是再没有坐下静静欣赏一出戏剧的兴致了，落下的只是那些落在心底的故事。
偶尔会听外婆讲点儿台上角色的名称和特点，那时似懂非懂，只是含糊地点头。后来逐渐在书本里有所了解，知道什么是生旦净末丑，什么是剧种声腔。
舞台上最教人喜爱的`就是花旦了。花旦，可以说是所有行角中最美的一群。眉眼尖挑，粉黛施面，朱唇白牙，还有那碧闪的头饰，颀长的水袖，台面上那天仙般的美人儿款款碎步间如同扶疏的柳絮，轻歌曼舞，低吟浅唱。
花旦身段再窈窕，扮装再精致，只是陪衬和假象，将故事传达才是舞台表演的真旨。似乎红颜自古多薄命，任凭那花旦如何悲声戚语，如何掩面啜饮，如何将句中末字拉得婉转低回，无非是想说，我于你情深意切，你怎能狠下心来刨我心，惹得看客唏嘘不已，掌声泪水全为一人汹涌，散场之际，瞥见对方眼眶通红，才不忘拭去还未及时收回的泪花。那个时间全世界都属于花旦，人们忘了自己的真实处境，恨不能化身角色，绝望地做一回花旦，纵然命途多舛，同遭累世累劫也在所不惜。
可戏子终归戏子，梦醒后退出舞台卸下妆素，与那绝决的花旦再无半点牵连，终要回到柴米油盐的现实生活。就算是才子佳人的璞玉，脱离了油烟味，也只是一块失了灵气的石头。戏子如是，看客也如是。
舞台上的故事也终究只能摆在台面上，说书一般口耳相传，只为博得众人一声叹息。每个人的生活只属于自己，这样一出不可轻易出演的演出只适合独自表演、欣赏，谢幕之时的一声自嘲也好过为别人徒增笑料;别人的演出再欢腾寂寥也只能远远观望。
不觉中曲声已止，花旦将悲戚唱回记忆深处。现实骨感，宁愿似这片天空深得看不出裂痕，不做招摇的戏子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