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章之五·怀沙原文及赏析

原文:

九章之五·怀沙原文及赏析

滔滔孟夏兮,草木莽莽。

伤怀永哀兮,汩徂南土。

眴兮杳杳,孔静幽默。

郁结纡轸兮,离慜而长鞠。

抚情效志兮,冤屈而自抑。

刓方以为圜兮,常度未替。

易初本迪兮,君子所鄙。

章画志墨兮,前图未改。

内厚质正兮,大人所盛。

巧倕不斲兮,孰察其拨正。

玄文处幽兮,矇瞍谓之不章;离娄微睇兮,瞽以为无明。

变白以为黑兮,倒上以为下。

凤皇在笯兮,鸡鹜翔舞。

同糅玉石兮,一概而相量。

夫惟党人之鄙固兮,羌不知余之所臧。

任重载盛兮,陷滞而不济。

怀瑾握瑜兮,穷不知所示。

邑犬之群吠兮,吠所怪也。

非俊疑杰兮,固庸态也。

文质疏内兮,众不知余之异采。

材朴委积兮,莫知余之所有。

重仁袭义兮,谨厚以为丰。

重华不可遌兮,孰知余之从容!古固有不并兮,岂知其何故也?汤禹久远兮,邈而不可慕也?惩违改忿兮,抑心而自强。

离慜而不迁兮,愿志之有像。

进路北次兮,日昧昧其将暮。

舒忧娱哀兮,限之以大故。

乱曰:浩浩沅湘,分流汩兮。

修路幽蔽,道远忽兮。

怀质抱情,独无匹兮。

伯乐既没,骥焉程兮。

民生禀命,各有所错兮。

定心广志,余何所畏惧兮?曾伤爰哀,永叹喟兮。

世浑浊莫吾知,人心不可谓兮。

知死不可让,愿勿爱兮。

明告君子,吾将以为类兮。

译文

初夏的天气盛阳,百草万木茂畅。

我独不息地悲伤,远远走向南方。

眼前一片苍茫,听不出丝毫声响。

心里的忧思难忘,何能恢复健康?

反省我的志向,遭受委屈何妨?

我坚持我的故常,不能圆滑而不方。

随流俗而易转移,有志者之所卑鄙。

守绳墨而不变易,照旧地按着规矩。

内心充实而端正,有志者之所赞美。

工垂巧而不动斧头,谁知他合乎正轨?

五彩而被人暗藏,瞎子说它不漂亮

离娄微闭着眼睛,盲者说他的目盲。

白的要说成黑,高的要说成低。

凤凰关进罩里,鸡鸭说是会飞。

玉与石混在一道,好与坏不分多少。

是那些人们的无聊,不知道我所爱好

责任大,担子重。使我担任不起。

掌握着一些珍宝。不知向谁表示。

村里的狗子成群,不常见的便要狂吠。

把豪杰说成怪物,是庸人们的口胃。

我文质彬彬,表里通达,谁都不知道我的出众。

我鸿才博学,可为栋梁,谁都不知道我的内容。

我仁之又仁,义之又义,忠诚老实以充实自己。

舜帝已死,不可再生,谁都不知道我雍容的气度。

自古来,贤圣不必同时,这到底是什么道理?

夏禹和商汤已经远隔,就追慕也不能再世。

抑制着心中的愤恨,须求得自己的坚强。

就遭祸我也不悔改,要为后人留下榜样。

像贪路赶掉了站口,已到了日落黄昏时候。

姑且吐出我的悲哀,生命已经到了尽头。

尾声:

浩荡的沅水湘水呵,咕咕地翻波涌浪。

长远的路程阴晦,前途是渺渺茫茫。

不断地呕吟悲伤,永远地叹息凄凉。

世间上既没有知己,有何人可以商量。

我为人诚心诚意,但有谁为我佐证。

伯乐呵已经死了,千里马有谁品评?

各人的禀赋有一定,各人的生命有所凭。

我要坚定我的志趣,决不会怕死贪生。

无休无止的悲哀,令人深长叹息。

世间混浊无人了解我,和别人没什么可说。

死就死吧,不可回避,我不想爱惜身体。

光明磊落的先贤呵,你们是我的`楷式!

注释

1、汩(gu3骨)徂:急行。

2、眴(shun4瞬):同"瞬",看的意思。

3、纡轸:委曲而痛苦。

4、离慜(min3敏):遭忧患。鞠:困穷。

5、刓(wan2完)方以为圜(yuan2圆):把方的削成圆的。刓,削。圜,同"圆"。

6、常度:正常的法则。替:废也。

7、易初:变易初心。本迪:变道。

8、章:明也。志:记也。

9、倕(chui2垂):人名,传说是尧时的巧匠。斵(zhuo2啄):砍,削。

10、矇瞍(meng2 sou3蒙叟):瞎子。章:文彩。

11、离娄:传说中的人名,善视。睇(di4弟):微视。

12、瞽(gu3鼓):瞎子。

13、笯(nu2奴):竹笼。

14、鹜:鸭子。

15、臧:同"藏"。指藏于胸中之抱负。

16、瑾、瑜:均美玉。

17、委积:丢在一旁堆着。

18、遌(e4愕):遇。

19、邈:遥远。

20、大故:死亡。

21、汩:指水流疾貌,或为水的急流声。

22、脩:长。

23、唫:同"吟"。此下四句据《史记》补入。

24、焉:怎么,哪里。程:量也。

25、错:同"措",安排。

26、曾:同"增"。爰(yuan2援)哀:悲哀无休无止。《方言》:"凡哀泣而不止日爰"

27、爱:吝惜。

28、类:楷式,法。

赏析:

本诗作于屈原临死前,一般认为是诗人的绝命词。

对诗题“怀沙”,历代颇有歧见。洪兴祖《楚辞补注》、朱熹《楚辞集注》以为是“怀抱沙石以自沉”。汪瑗《楚辞集解》认为:“怀者,感也。沙,指长沙。”蒋骥《山带阁注楚辞》持相同见解:“曰怀沙者,盖寓怀其地(指长沙),欲往而就死焉耳。”

从诗章本身内容情感和《史记》所载屈原身世经历看,“怀沙”指“怀抱沙石以自沉”的可信性应该更大些。

诗篇开首先刻画诗人南行时的心情,两句极度表述忧郁、哀伤心理的诗句,一下子扣住了读者的心弦:“伤怀永哀兮”、“郁结纡轸兮”,——表明诗人在初夏时节步向南方时,悲愤的情绪已达到了难以自抑的地步。客观环境对此时人物的心绪起了极好的衬托作用——“眴兮杳杳,孔静幽默”,唯此“杳杳”“无所见”、“静默”“无所闻”,才更显出“岑僻之境,昏瞀之情”(蒋骥《山带阁注楚辞》)。

如果诗人在临终前的心态仅仅只停留于这种悲哀的水准上,那么,无论诗篇本身还是诗人的形象,都难以令人产生共鸣和敬慕。诗人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:他没有将笔墨仅仅诉诸于个人遭遇的不幸与感伤上,而是始终同理想抱负的实现与否相联系,希冀以自身肉体的死亡来最后震撼民心、激励君主,唤起国民、国君精神上的觉醒,因而,诗篇在直抒胸臆之后,笔锋自然转到了对不能见容于时的原因与现状的叙述。随之出现的是一系列的形象比喻:或富理性色彩——“刓方为圜”、“章画志墨”、“巧倕不斵”——以标明自己坚持直道、不随世俗浮沉的节操;或通俗生动——“玄文处幽兮,矇瞍谓之不章”、“离娄微睇兮,瞽以为无明”、“凤皇在笯兮,鸡鹜翔舞”、“同糅玉石兮,一概而相量”、“怀瑾握瑜兮”、“邑犬之群吠兮”——用大量生活中习见的例子作譬,以显示自己崇高的志向与追求;这些比喻集中到一点,都旨在表述作者的清白、忠诚却不能见容于时,由此激发起读者的同情、理解与感慨,从而充实了作品丰厚的内在蕴含力,使之产生了强烈的感染力。正是由于有了上述一系列感情的铺垫,故而作者发抒临终前的慨叹便有了厚实的基础与前提,诗篇正文末段的“舒忧娱哀兮,限之以大故”,人们读来也便更觉悲慨而泫然了。

最后部分的“乱辞”,可以说是诗人情感达到高潮的表露。在前面历述现状、原因、心情等以后,诗人至此发出了浩叹与歌唱,它是全诗内容的总结与概括,也是诗人心声的集中倾诉。毫无疑问,在诗人看来,悲哀是悲哀,理想是理想,决不能因为自己行将死去而悲痛至放弃毕生追求的理想,唯有以己身之一死而殉崇高理想,才是最完美、最圆满的结局,人虽会死去,而理想却永远不会消亡。故而诗人最后唱道:“知死不可让,愿勿爱兮。明告君子,吾将以为类兮!”

通读全诗,我们发现,本篇在语言上有一个十分鲜明的特点,似有别于《九章》其他篇(《橘颂》除外):全诗句子大都不长,显得简短有力,读上去颇有急促感。从首句“滔滔孟夏兮”到篇终“乱辞”,几乎大多是四言句(加“兮”字为五言),——这显然是诗人的精心设计。作为临终前的绝命词,诗篇这样的处理,完全符合诗人的实际心境,或换言之,正因为面临自我选择的死亡,才会有气促情迫之感,而运用短促句,正是这种真切心境的实剖,既反映了此时此刻诗人的实际感受与心态,也在情感与表达形式上与诗的内涵浑然一体,从而使读者产生了强烈的共鸣。诗人高超的艺术功力与匠心于此可见一斑。(徐志啸)